少时读王国维《人间词话》，其中有关“人生三境界”的论述令人感触颇深。习医多年，渐觉中医也有“治病三境界”。识辨证论治，会补虚去实，此为第一境界。初识辨证论治之理，能辨脏腑经络、阴阳气血之虚实，依证立法，遣方用药，可得补虚去实之效，不犯虚虚实实之戒。初入此境界，虽尚未脱“头痛医头脚痛医脚”之囿，但若辨证精准，药证相符，丝丝相扣，常有捷效，往往自诩名医，叹天下无不愈之疾。习医日久，常有病重药轻之慨，往往四两半斤，屡用重剂峻药，以求显效速效。此境界为行医起效之基，须精深细研，详察脏腑经络、肢体官窍、阴阳气血之诸多变化，细究六淫七情、饮食劳逸致病之不同，深研四气五味、升降浮沉、君臣佐使之妙趣，切不可以为医道不过如此。知生克制化，能上病下取，此为第二境界。积习日久，始证五脏六腑皆能令人咳，可牵一发而能动全身，渐明人身肢体官窍浑然一体、五脏六腑生克制化纷繁复杂，渐析脏腑经络、四肢百骸之间有着千丝万缕般联系。临证选方用药，自然慎之又慎，用药宁少勿多，用量宁轻勿重，炮制配伍，反复斟酌，不求速效显效，唯求扶正不恋邪、祛邪不伤正。常常上病下取，隔二隔三调治，达“见山不是山”之境，明人身是一精妙整体，重在调全身气机，往往收隔山打牛、四两拨千斤之效。此境界已脱“头痛医头脚痛医脚”之囿，初窥“须弥芥子”之谛，常三克五克，寥寥数味，亦有显效，不禁感叹中医之博大精深、人体之精妙绝伦，古人之“轻可去实”诚不欺人。达此境界者，往往闻名遐迩，仍精勤不倦，常自愧不如，不评他医之长短，不避偏方验方之险陋，唯求实效以救人疗疾。谙天人合一，调天地神机，此为第三境界。昔叶天士借秋梧桐叶而疗难产，朱丹溪诊秀才喜脉而疗郁证，深谙天人合一之道，能调天地人之神机，天地万物皆为我所用。诊病察疾，如观水中之鱼，见“山中之水”、“水中之山”。疗疾之法，或茶或药，或喜或怒，或导引针灸，近取诸身，远取诸物。看似信手拈来，随心所欲，恰能融天地之机，切中肯綮，屡获奇中之效。始知“医在方外”，医道与天地之道浑然天成，一理通百理融，终归大道之境。达此境界者，往往道法自然，医易皆通，百艺皆精，拈花微笑，要言不烦，桃李成蹊，畅游由天地间。此三境界可独行深究，可并行齐悟，审自身偏好，先达先效。熟知三境界，行医诊病，自能心有所向，于有效中求之，于无效中求之，日积月累，必有所成。唯有心诚志坚者，能痴行精进，三境皆通；若为名求利者，不在此列。